馬春風,他最“得意”的事兒是熱熱鬧鬧吹嗩吶,這個習慣被大家叫做老馬的男人,把自己人生中的37年都獻給了嗩吶,也似乎在職業生涯的“不惑之年”,摸到了讓已經不算流行的民樂再次嘹亮的新方向。
嗩吶,百器之王,傳入中國已有上千年歷史。在老馬的家鄉,河南商丘馬莊村,幾乎家家都會吹嗩吶的“優良傳統”已經延續了上百年,僅有200多人的自然村也由此被美譽為“嗩吶村”。
因為時代的滾滾洪流,不止是嗩吶,很多民樂都失去了往日的光輝,為了生計而不得不放棄嗩吶是很多馬莊人的現實,村里也一度安靜了下來,好在有一批人沒有放棄,老馬就是其中之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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嚴格意義上來說,老馬的工作簡歷并不算很“專一”,他做過鄭州城中村給人剪發刮臉的Tony,也當過開著三輪車進貨賣貨的趕集小販,但這些都只是為了支撐心中嗩吶這門慢慢變得不掙錢的手藝。
現在的老馬在短視頻平臺上找到了太多觀眾,又有信心把嗩吶一直吹下去了。
視頻加載中...較勁的老馬
“喂?”
“9月29,四個人800(演出費用),管不管?”
老馬給人剪頭發的剪刀都還沒放下,抬頭看了一眼美發店里的價目表,然后斬釘截鐵地回答:“接!”
曾經,老馬不用這樣“兼職”。他是職業嗩吶人,畢竟出生在馬莊村這個當時嗩吶人的“重點學校”,8歲起就開始跟嗩吶結緣,20多歲時又因為嗩吶與20公里外的杜曉燕結緣,他倆時而合奏時而獨奏,吹著吹著就成了嗩吶江湖里的“神雕俠侶”。
憑借吹嗩吶和男扮女裝的絕活,在馬莊方圓十里的地界上闖出了一番小名堂。
吹嗩吶在那個年代是個不錯的營生。馬莊村民們平時下地干活、做自己的小生意,但周圍一有紅白喜事,就拎著嗩吶和笙出發。吹打一場,一人一次能拿100多元。馬春風一年能參加一百一二十場演出,一年下來靠吹嗩吶能有一兩萬的收入。
新世紀前后的那些年里,老馬的活兒排得很滿,他吹的嗩吶送走了很多人,也跟在新郎新娘旁邊,給賓客灌下了不少酒。
因為嗩吶,老馬跑了不少地方,被邀請去北京展示中國民俗,他對著長城吹,被拉著去新疆演出,他也給路過的牦牛吹。
飛速發展的時代對傳統手藝人來說,有點太快了。最近幾年嗩吶演奏市場越來越不景氣,村里不少嗩吶匠紛紛轉行,外出務工,村子也逐漸冷清。傳統手藝沒了用武之地,鄉親們三三兩兩閑坐地頭,這門世代傳承的手藝也面臨著后繼無人的風險。
這可急壞了馬春風,盡管他自己也落在時代的后面,但好在沒把嗩吶弄丟,因為他一直在補貼生活和心里的夢。
學著給人洗頭、刮臉、理發,學藝歸來的老馬開了一個理發店,可越做越賠錢,后來他把理發的手藝傳給了他弟,把嗩吶還給了自己,在招牌“秋麗美發店”的下面一行小字“承接嗩吶演出”,接活的人正是前面接電話的老馬。
理發不行,老馬倒騰起了賣貨,開封的大西瓜、節能燈、村民的藥材和辣椒都上他的“流動貨架”,也賺不了幾個錢。
好在,不管是在理發店干活,還是騎著三輪賣貨,時間總歸還相對自由,只要有演出邀請,就立馬找個臨時班子,把嗩吶、鑼鼓、笙、音箱這些東西裝上三輪,“文藝下鄉”又走起來了。兜兜轉轉,找來找去,老馬還是得靠嗩吶過活。
變通與傳承
過去三年,疫情沖擊,讓本就不太景氣的嗩吶演出又歇菜了,那輛下鄉了十多年的舞臺車,也被扔到外面當起了倉庫。
“這么下去肯定不行,得想法子變一變。”知道要變,可老馬沒想出什么招兒來。
兒子建議,讓老馬把演出搬到抖音直播間,剛開始,老馬的頭搖得比誰都狠,可真干起來,他比誰都積極,那還是因為骨子里的DNA動了。
身邊的老鄉就成了老馬線上“樂隊”的“飛行嘉賓”,因為并沒有固定人員參與,能拉著誰就算誰。他們也從不排練,直接開播,前一天想到了演啥,第二天就能在直播間里演。
就這樣,老馬的抖音號開起來了,名字叫“嗩吶村的事”,舞臺車的音響還能接著用,只不過聽眾從村民變成了“家人們”,可設備埋汰和隨行演出的“草臺班子”還是不太靠譜。
老馬的妻子杜曉燕經常生一肚子的氣,她是直播間里最有藝術感染力的人,甚至比馬春風都吹得熱烈,但樂隊里的笙、二胡并不給力,她一邊吹嗩吶、一邊聽著背后小叔子的笙就來氣,經常下了直播就吵架。
“這曲子吹二十多年了就吹成這樣?”兄弟和弟媳婦則嗆聲,開了大半年的直播,雖然漲了三十萬粉絲,
但剛開始開通賬號的前大半年里,直播間的月收入平均下來也只有兩三千塊。后臺倒是有邀約演出,在疫情期間,一場都沒去成。
來過直播間里的鄰居,老馬不讓他們白干活。他把每個月的26號定為酬謝日,雖然沒掙幾個錢,但還是要給幫過忙的村民們送點豬肉和酒。
這樣變通的法子也不是完全沒收獲,老馬在直播間收了個徒弟,龍龍的父親看見老馬嗩吶的直播,心里也喜歡,便把孩子送去老馬這里學一門手藝,龍龍就這樣成為了那唯一一位正經三拜九叩過的 “馬門弟子”。老馬經常帶著徒弟回村里練嗩吶,因為嗩吶的聲音太”霸道“,在田間地頭練習最好。
他回憶起小時候練嗩吶,不像現在人理解的上學,就是牽著牛溜達到河邊,一邊放牛,一邊練。家里的大人聽著嗩吶聲,就知道孩子們的位置,也知道他有沒有偷玩。對他來說,鄉村的一草一木,都是童年里學習最美的記憶。
馬春風對著龍龍感慨說,那一輩人學這門手藝,就是為了能吃上一口飯,別人結婚、村里死人了,吹晚嗩吶就能吃席。沒有說給你錢的,就是管一頓飯。而現在,肯定不缺吃飯的龍龍成了老馬嗩吶手藝的傳承人。
重聚的“村晚”
老馬沒有想到的是,2023年的1月,他和嗩吶因為直播出圈,一起上了央視新聞,還和白巖松同了框。
這一下給本就愛熱鬧的老馬又打了一針“雞血”,覺得自己大有可為的他,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——搞個“村晚”!
導演、監制、演員集一身的老馬做了一個比較“潦草”的規劃——想讓回村的兄弟們,一人來上一段,搞成雜技薈萃,變臉、噴火、嗩吶一起上。在他看來,“這不捎帶手的事!”
說干就干,老馬給當年嗩吶隊的兄弟們打去電話,才發現僅憑電話去請,打爛了也沒人來,主要是太熟了,連拒絕都說的特別自然,老馬很果斷地決定出趟門。
第一個“公關”對象是滿勝,老馬的鄰居,雖然他在村里的房子都長雜草了,但老馬相信他能回來。老馬見到滿勝的時候在一個施工隊里,90年代末他就外出打工了,最近幾年為了能照顧家里老人,就回到附近的城里打工。
請滿勝的時候,老馬還搬出了倆人共同的師傅朝叔,有師傅的“施壓”,滿勝算是應了下來。
緊接著老馬又去了上海,先鋒在那邊的一個鋁廠當工人,是村里最早出去的一批人。可先鋒直接說:“嗩吶我早洗手不干啦,現在掛擋開叉車才是我的手藝。”他能不能來,老馬心里摸不準。
眼看著離“村晚”越來越近,老馬干脆去找了發小地棟,他當年就靠著一曲《抬花轎》橫行馬莊。可地棟說:“十幾年沒吹過了,都吹不成調了,還是泵車開得溜。”
老馬不信,把隨身帶的嗩吶遞給地棟,他一吹,老馬就聽出來地棟沒說謊。但老馬還是說:“你練練吧,《抬花轎》就指望你了。”
老馬也還是花了錢解決問題。他跑到菜市場把正在買羊的小強哥給叫回來:“小強哥,你一直是咱村嗩吶隊的大拇哥啊,你嗩吶吹得好,飯又做得好,你能來,我一定不讓你白忙活。做飯的錢也少不了你的。”
最終這個“捎帶手”的村晚還真弄起來了,現場的感覺就像電影《少林足球》里周星馳的那句話,“回來了,我感覺都回來了”。
那天,小院舞臺旁的男女老少圍了不少,節目單也都編到了30多首,簡直村史無前例。大伙拿起嗩吶就能吹,小到“00后”,大到80歲,一曲接著一曲,剛開始的一個小時盡管沒有變臉和噴火,但還算是有模有樣的。
伴隨著時間接近傍晚,這吹一首就走一波人,天黑透了,人也散盡了,煙花也成了最后的點綴。最終也就感覺走走過場,但結果好像還挺不錯,這場“村晚”在抖音直播間吸引了38萬人來看過。
老馬也說過:“嗩吶表演線下的觀眾確實是越來越少,以往線下演出有一二百人觀看已經是很好的了,但線上直播的實時在線人數輕輕松松就能超過線下觀看演出人數的10倍。”
回望這半百人生,老馬嘗試過各種法子就是為了能一直吹嗩吶,用他自己的話說,“我這么直播或者干這些事,是因為我不想盡辦法繼續吹,嗩吶的生態就不能繼續了,得對得起這門手藝。”
老馬想過,如果他再有了孫輩,或許會考慮讓他們繼續學嗩吶。既然他可以通過直播獲得一些成功,生長在互聯網下的新一代,或許就可以更加自由地吹奏嗩吶了。
不用懷疑,“村晚”散場后,較勁的老馬還會繼續出發,走在那條熱熱鬧鬧吹著嗩吶的路上,時代會比他們這些手藝人跑得更快,但希望默默堅持的他們也能講出新的故事。
作者:李娜